人多就是閑話多，八卦的往往不只是女人，男人們也差不多。

初冬裏天氣寒，山裏的蛇蟲鼠蟻，要麽早早冬眠了，要麽也被這一群人早早驚嚇走了，不懼山裏兇險，又因是秋季，家家戶戶得了老天照拂，倉裏米多糧足，人人皆滿臉喜色，這一早上下來，倒是讓雙喜聽到了不少新鮮事兒。

這打柴的裏頭，有個細瘦個子的男人，長得倒是憨憨厚厚的，卻不想，那張嘴是個利索得很的，也不知這男人做什麽營生，似乎懂得頗多，上山沒多久，就與身側的漢子們胡侃上了。

一會兒說道東家今年收了幾石糧食，一會兒又道西家今年賺了幾個銀子，初始人人都不在意，那人話鋒一轉，突然慫恿挨著他砍柴的一個黑臉後生道：“哎，我說鐵柱啊，今年你還沒娶上媳婦，該要走運了！”

這話一出，可惹得一些認得他的婦人跟著笑，有個圓臉藍衣，四十上下的婦人打趣道：“瘦猴兒，瞧你這一早上沒消停，人鐵柱沒找上媳婦，倒是礙著你啥事兒了？你倒好，還逗上人了，可別讓我那老嫂子聽見，聽到又該拿掃帚抽你了！”

圍著的眾人跟著起哄笑。

那叫瘦猴的男子倒是不慌，待人笑完，這才慢悠悠直起身子，歇口氣，說道：“哎，嫂子，我可沒說錯兒，你道我前幾個月跑哪裏了？還不就是隔壁去了，要不是咱這地界沒啥奔頭，我何苦背井離鄉啊？您不信我沒事兒，反正您家不缺兒媳婦兒，回頭我與鐵柱娘說道說道，花不了二兩銀子，就能得個十五歲的大閨女，跑不了！”

“哎，你這小子說的啥話啊？誰家二兩銀子給你送個閨女啊，做你的大頭夢去！”那藍衣婦人啐他一口，笑罵了一句。

這話倒是實話，雙喜平日與春花走得近，黃花鎮嫁娶的行情她多少也從春花那兒聽了些，富貴人家如何她不知，就說與她一般，這樣農家小戶的女兒，光是聘禮，都至少要花去五兩銀子，還不算酒席，不算置辦節禮這些。

所以難怪這叫瘦猴的男人說出二兩銀子來，要惹得眾人嬉笑了，二兩銀子娶黃花閨女，真是做的大頭夢呢！

又被人取笑一通，那知那瘦猴兒還真是個臉皮厚的，還是那樣好脾氣，一點兒都沒生氣，反而等人都笑夠了，他才張著喉嚨解釋：“哎哎，大家夥光知道笑我，可知為何那二兩銀子能得個大閨女？你們倒是不知隔壁的大陳國今年出了啥大事兒吧？”

大陳國和大靖中間隔了一座山，這是大家夥都知道的事兒，古代山高皇帝遠，別說臨國出了啥事兒，就算是隔壁紅日鎮出了大事，真要傳到黃花鎮上來，那也得是好幾天後的事兒了。

“哎，我說瘦猴兒，你倒是利索些，有屁就快放，這磨磨唧唧的樣兒，是要憋死誰啊？”

周圍有漢子看不過去了，紛紛跟著附和：“是啊，瘦猴啊，你當個賣貨郎，咋就把女人那套墨跡能耐全摸透了呢，我婆娘要你這樣三句說不上路，看我不抽她！”

那瘦猴兒被人一通責怨，終於舍得老老實實道出實情來，“哥哥們，嫂子們，算我怕你們，我說還不成嘛，你們是不知，今年咱這一塊得山神庇佑，好日子過得舒坦，可不知那大陳國遭老罪了，旱了半年啦！前幾個月我跑去販貨，差點兒把命都丟那頭啊，你道咱還有大米麥面吃，人都吃啥？連糠皮都吃上了，這還是好的，有些苦的，樹皮都不放過呢，你說說，就這樣的人家，咱要給二兩銀子娶他家閨女，誰家不樂意啊？”

“啊，還有這事兒？”

許是那瘦猴丟出的信息量太過懾人，原是嬉笑的漢子婦人們一下子全都呆住了，人群裏安靜片刻，立刻有人出聲追問，也有些婦人拍著胸脯，似還在驚駭之中。

“哎呀，難怪啊，還真是，可眼下那頭這般亂，只怕人還沒娶到手，錢就叫人搶光了，窮山惡水出刁民啊！”

“就是就是，咱這山窩窩裏，雖日子難過，至少還有口飽飯吃，真是老天有眼啦！”

眾人從驚愕中回神，紛紛開始慶幸自個的好日子來，很快又有人道起別的長短，轉眼，新鮮話兒就把這一波慘事給遮蓋住了。

雙喜低著頭，攏好剛拾完的一堆枯枝，取出草繩仔細捆牢，正低頭忙活，頭頂突然傳來一聲低沈的聲音：“那人說的都是真的，不是閑話兒......”

雙喜微微驚愕，擡眼見平安也如她這般正在捆剛砍的枯枝，他額頭水漬潤濕了眉毛，鬢發，發梢處還有粘了片枯葉，不自知。

雙喜點點頭，嘆口氣道：“都是看老天爺吃飯，哪裏能時時過好日子，總有不如意的時候.....”

平安笑了笑，露出一口整齊白牙來。

男人畢竟是男人，手腕腿腳力氣大的很，三兩下功夫，那一捆人高的柴禾就在雙喜的眼皮子底下捆好了，那利索勁兒，就跟喝口水，穿個衣一樣簡單。

平安捆完柴禾，擡起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，又要再去砍柴，雙喜趕緊拉住他，讓歇口氣兒。

竹簍裏有水，用竹筒裝著，三喜眼尖，看平安歇了，趕緊跑過去取了水送與平安喝，那殷勤的小模樣，再得到平安道謝後，達到極致，臉紅得堪比煮熟的蝦子，莫說她正是豆蔻年華，單單這樣貌，也是好的很的，可看他那樣平平常常，坦坦蕩蕩的模樣，似乎壓根兒都沒把三喜的異常反應看在眼裏，更別說對三喜另眼相待了，這讓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雙喜不由得揪了揪心，心道只怕自家妹子這一回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了，想到這裏，不由得又是嘆出一口氣來。

中午時分，已經有人陸續下山，雙喜找了個空曠地，取了火折子，燒了一堆柴禾，把冷饅頭拿出來就著火烤。

饅頭帶了四個，烤好之後，平安正要往嘴裏送，雙喜急忙喊住他，往背簍裏掏出一個陶罐來，神秘兮兮道：“吃饅頭哪能沒有醬呢，等著，看我的好東西，保證讓你吃一次惦記一次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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